众里寻她千百度······
-----我的自传
成功的花,人们只惊羡她现实的明艳,然而当初的牙儿,浸透了奋斗的泪泉,洒遍了牺牲的血雨.
----冰心<<繁星>>
朋友,当你在明净的办公室里侃侃而谈的时候,当你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朗朗长吟的时候,当你在花前.月下.柳旁.河畔和亲爱的朋友恣情昵语的时候,你可曾想到我们口吃患者心中的痛苦,可曾想到我们口吃患者心中的忧伤吗?
口吃患者的一颗饱受煎熬的心,谁能够了解?
我们口吃患者的生活,是泪水和痛苦交织的生活,是自卑和绝望组成的岁月.
多少日,多少月,多少年,多少个风风雨雨,我们一个人独自品味着苦涩与无聊,陷足于口吃的泥淖不能自拔.
让苦闷吞噬我们的时光,消磨我们的意志.
往事不堪回首---那昔日的烦恼,昔日的耻辱,一桩桩,一件件········
我小的时候,也曾经有过美好的理想,也曾经憧憬过金色的未来,可是这一切,在严酷的现实面前,都肥皂泡似的破灭了.
因为口吃,我在家不敢待客,我出门不敢与人交谈;因为口吃,我被别人目为驽骀,我甚至常常成为他人的谈资和笑料.
买东西,在别人看来,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,在我却比跳火坑还难.临去时,要说的话,不知要背诵多少遍,决心也不知要下多少次,自己觉得象是赴刑场.可到柜台前,还是常常说不出话来,一旦买回东西,自己就兴奋异常,象是完成了一件英勇的壮举.
有病到医院挂号,好不容易排到近前,却说不出挂哪科,只好默默地走开.在街上走路,生怕碰到熟人,无法应付,只好低了头,走在路边.就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,象鬼魂怕见阳光一样.
看见别人在人前直抒胸臆,侃侃而谈,有声有色地叙述自己的见闻,我的心仿佛在流血.胸口就象压上了千钧石板.
这一切,使我变得自卑,怯懦,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多余的人.
就象在沼泽边踽踽独行的小鹿,就象在夜空里凄凄哀鸣的孤雁.
多少个阒寂的夜晚,我独伴孤灯,看幢幢云影,看靥靥残星,听枯叶扫地,听冷雨敲窗.其时,我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,只有烦恼,屈辱,抑郁.忧伤的河从我心中汩汩流过.......
我也是人,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,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,这是为什么?
我仰首向天,云雾荟蔚,我蒿目四方.四极茫昧.没有绿芜,没有氿滥,四隅无声,八荒阒寂......
我真希望有一座荒坟,永远孤寂地兀立于西风中,坟边是沉重的古碑,连天的苔钱,漫无边际的白骨·······而我能够有幸在其中徜徉,听着风鸣咽着吹动坟边的树,看着一具具骷髅从冢中坐起,怎样对着我做出迷人的笑靥·····
这一切,使我麻木,这一切,使我感到寒冷.我仇,我恨,我仇恨一切,我心中有烈火,有沸油,有岩浆,却永远给一块万难破毁的石板压着,无法向外喷射.
条条大道通罗马,却没有我的可行之路,神州大地千里万里,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.
长天浩浩,长路漫漫,长夜冥冥·······
哪里有我的北极光,哪里有我的武陵溪,哪里有我的伊甸乐园呢?
如经冬的野草渴求着春的盼睐,如荒古的熔岩期待着第一声的鸣响.
我盼望火,渴望温暖,希望见到炽热的太阳.....大火,那漫天的大火烧起来,烧起来,烧起来,把这冰,这雪,把这冰雪溶化了.溶化了.溶化了吧!
太阳没有出来,依旧是冰天雪地,口吃病这条毒蛇,还紧紧地缠在我的脖颈上.
有一天,在一篇杂志上,我看到了古希腊的狄摩希尼口含石子,苦练十二年,治好了口吃病,当上了著名的演说家.
日本的田中角荣,面壁讲演,改正了口吃,当上了内阁首相.
人皆可以为尧舜,彼能为之,吾胡不能为之?
我找来了河卵石,含在嘴里,每天坚持读书三万字,并练习大声讲演.
三个月过去了,读书流利自如,说话却依然如故,而口腔,舌头上却磨出了层层的血泡.
失败没有使我消沉,却成了促我奋进的动力.
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得知长春市办了口吃矫治班,我没有一秒钟犹豫,立刻借了钱,前去治疗.
有人劝我,口吃治它干啥?一辈子对付过算了.
我说,对付过有什么意思?活在世上,如果一无行动,和不存在有什么两样?
在长春市儿童医院,我们住的地下室,又潮又湿,第一天晚上,我的积年不愈的哮喘病就又复发了,整夜无法平卧,不能入睡,这倒给我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,利用这段时间,我练习学过的方法,复习讲过的内容.
白天上课困得不行,我就向头上浇下一杯杯冷水·····
功夫没有白费,汗水没有白流,三天过去,我就好了大半,学了十天,我记住了一寸厚的讲义.
第一次出去实习,在人民广场纪念碑下的高台上,面对着几百名听众,我大胆地进行了讲演.
我讲了我的过去,我的现在,讲了我的痛苦,我的欢乐,我的追求,我的希冀·····
就象久旱的小苗淋到了雨水,将枯的幼芽遇到了春天.我们口吃人终于也能在人前讲话,也能在人前讲话了——磬南山之竹作笔,书不尽我心中的喜悦之情.决东海之波作墨,也写不完我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之意!
给我安一支惊天的巨喉吧!我要大声欢呼,敞开我的火热的胸膛吧!我要把周身的感情都迸发出来,给我安一副雄鹰的翅膀吧!我要翱翔于这广漠的宇宙之上·····
这语言,是信心与意志的组合,是生命与力量的交响.
象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,尽情的流向远方,几百名听众热情地为我鼓掌,我的眼睛湿润了.
生活,过去的痛苦屈辱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.生活,已向我展开了一幅簇新的画卷,等待我的将是生机勃勃,阳光灿烂的生活的春天!
为了验证理论的可靠性,毕业后,我故意学口吃,不按矫治要求去做,使口吃病复发,然后重新矫治.
这就象断腿的人,为了学接腿,把刚刚接上的腿,弄断再重新接一样.
有人说,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,我说,撞南墙我也不回头,撞过去,把南墙撞倒了就是了,何必回头呢?
在无垠的荒漠中,有一匹骆驼,正在艰难地跋涉,山重水复,突现一茎之路,雪拥蓝关,忽逢一线之天.花明柳暗.曲径通幽.沙海中现出了茸茸碧草,枯树枝绽出了点点新芽.......
经过八个月努力,试验矫治取得了圆满的成功!
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七日,我开办了口吃矫治所.现在
,已举一百多期矫治班,治疗了近千名口吃患者.
一位治愈的患者作了一首诗,道出了口吃患者共同的心声.
"我的心里压抑了一声惊雷,我的心里积蓄了一江春水,我的心里堆满了无名的辛酸,我的心里充溢了悲呕的苦泪······
今天,这惊雷响了.今天,这春水奔流了,今天,这辛酸不见了,今天,这苦泪消融了······"
这不是炫耀和精神的解脱,这是内心深处甜蜜的欢唱,这是内心园圃中,北国之春的映山红.
应该感谢巴甫洛夫,谢琴诺夫两位前辈,是他们,给我安上了科学的翅膀,才使我能在广阔的天地里搏击风云,奋力翱翔!
几年来,我研究了美国,东德,前苏联,上海,杭州等矫治所的理论,结合了自己的矫治经验,实验几千次,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,简便易行的方法.
我付出了,但我得到的更多,毕业的患者并没有把我忘记——
他们从千里之外,从万里之外,寄来了书,寄来了药,邮来了林区的木耳,糖厂的白糖,内蒙的奶粉,新疆的葡萄干,还有上千封信,几十张贺年片·······
如果说,口吃学是壁高万仞的青山,我只是向它奋力爬去的蝼蚁;如果说,口吃学是一碧万顷的大海,我只是时掠海面的水鸟.我所以取得了点点成绩,是因为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.
路,还很长,我要用我的肉脚去踏倒荆棘,架设起一条通向理想乐园道路的桥梁.
实践证明,我们口吃患者并不是生活的弱者,实践最终还将证明,口吃患者在生活的舞台上,扮演丑角的历史即将结束.
恩格斯说:"有所作为是生活中的最高境界!"
人,一个真正的人,应该永远是怒吼的火焰,永远是腾涌的沸油,永远是奔腾咆哮的长河,永远是摧枯拉朽的飓风,应该永远吐着愤怒的音乐,发着复仇的战叫,应该永远是战斗中的普罗米修斯······
不断探索,不断开拓,不断追求,将是口吃患者的生存之路!
只要有这点精神,只要把握科学的钥匙,我们就能悟到矫治口吃的真谛,我们就能,从必然王国迈进自由王国!
注: 这篇文章 写于一九八六年,一九九二年将"已举办三十多期矫治班"改为"一百多期矫治班",其余字均未动,此稿为本人这一段生活经历的真实记录传记.
附:作者简历:本人曾是严重的口吃患者,自一九八三年口吃病治愈以来,即从事矫治口吃医生工作,曾先后在黑龙江省木兰县、河北省廊坊市举办口吃矫治班愈百期,治愈口吃患者千余人。
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、黑龙江日报、《黑龙江青年》杂志、《社会家庭》等杂志都报道过本人及本人的矫治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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